记忆在山林间流淌
2020-11-26 15:56:19          来源:梧桐听雨 | 编辑:余毅 | 作者:马文          浏览量:15242

(一)林间的思念

“呶,这路边再过去一点,就是你舅爷爷的坟墓了。”国庆期间路过古岳峰镇,在即将上高速的一个小上坡,爸爸和我说了这些,顿时,一股伤感幽幽地从心底袭来……

舅爷爷是我们的长辈之中,身体最健朗的了。他的离去,似乎标志着一个时代即将离我们远去。

舅爷爷家曾是我们每年过年必去的地方。看望长辈,这似乎成了一个最庄重的仪式,是过春节最紧要的事。那时候,爸爸们很喜欢带最小的孩子跟在身边,每次去,我几乎都有堂弟亮子作伴。

舅爷爷家隔壁的花坛里开满了风雨兰,我总爱去看它们。大人们通常在屋里凑一桌打传奇,我们小的就无所事事,有时候陪舅奶奶打跑得快,在屋里烤火,或去屋外转几圈,看小孩们在门口的小山门玩鞭炮。要是运气好,还可以去田里挖荸荠。

记忆中的舅爷爷总爱穿一身深蓝色的粗布衣裳。他是一个特别勤劳的人,忙里忙外,操持着一大家子大大小小的事务。他有着干瘦的身躯、发黄的牙齿,还有带笑的脸庞。笔直的脊梁,到年老后,开始微驼,后来又慢慢地,一点一点往下沉……舅爷爷说话十分温柔,言语中从不带呵责,是一位很慈祥的老人。舅爷爷从中年时期就开始赶集卖货,兜售茶叶、老姜等等。70多岁的时候,仍然挑一副担子去镇上赶集,几乎每一场都不落下。也许,他是独爱那一方热闹吧!

如今,舅爷爷的墓穴四周,一片寂静,他再也听不到街上贩子们热闹的吆喝声,也看不到街上的人头攒动了……

(二)油茶飘香

一天中午,手机提示我有好几个爸爸的未接来电。虽然我们平均两天就会通一次电话,但一般不会有“催魂夺命”Call。会不会是他们两个有谁生病了?我回拨过去,无人接听。孩子在外,最担心的就是爸妈的身体。

傍晚,爸爸终于回了我电话,告诉我他下午在摘茶籽,才到家。中午打电话,是想知道我吃午饭了没有。这个严肃的,曾经用一个犀利的眼神就可以将我杀死的男人,现在居然变得如此细腻、有温度。没过多久,妈妈也给我打电话了,她告诉我,家里只剩最后一株油茶树上的茶籽没有摘了。我说,你们悠着点,别摔着了。茶籽已经摘了一个多星期了,若是我们在,这不是两三天就可以搞定的事么。

已经很多年没有摘茶籽了。对于油茶树,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深。油茶树是我家方圆几里的经济作物,我家就环抱在碧绿的山茶树之中。油茶树林里,杂草鲜有。每年,爸爸都会把茶山打理得像菜园一样,给油茶树施肥,给茶山松土。油茶树在10多年前就种好了,当年的小树,如今已长成参天大树,虬枝峥嵘、生机勃勃。我们曾用一根空心的小棍子吮吸过山茶花的花蜜;我们曾在春天吃过绿色且厚实的茶片;我们曾不惧一切,像猴子似的爬到树干上采摘它的果实;我们曾在它的枯叶底下捡拾过鲜嫩的寒菌……这样大美的油茶林,滋养着我们,伴我们成长。

每年,爸妈会把摘好的茶籽坨坨堆放在一间屋里,再花上好几个昼夜把里面黑色的茶籽一粒粒挑出来,若是遇上还没开壳的,还得用指甲使劲抠开,等茶籽剥出来之后,茶籽壳可以晒干,过年期间烤腊肉,它是不错的燃料。

将茶籽压榨成茶油,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茶籽晒干后,爸爸会将它们一趟一趟挑去村上的榨油作坊里榨油,另外还得从家里挑上几担大木棍干柴。我也跟着去过很多次,通常是去给爸爸送饭。榨油首先要把茶籽加热烘干,作坊里有一个巨大的、可供烘烤的器具,最上面一层是用厚实的竹片做的,底下可以烧火。竹片如果太稀疏,茶籽就会掉到底下的熊熊大火之中,劳动果实就会被白白地浪费。烘完之后,就会被送进机器里面碾碎,紧接着将碾碎的茶籽蒸一遍,然后再放进另外一个机器里压榨,这时,茶油会汨汨地流出来……最后,剩下的茶籽渣滓,会和着稻草一起,压成一个茶枯饼(燃料)。如果我们不要茶枯饼,就可以免去加工费。

茶油味道鲜美,具有降低血压等作用,因此它是三高人员食用油的首选。因为茶籽每年的出油率有限,所以十分珍稀。每每只有蒸鱼、炸红薯片或者做茶油蒜蓉剁辣椒的时候,我们才会用漏斗将油从大瓷缸里小心翼翼地盛出来。

前些天,我们去超市里买食用油,我特意挑了平江的山润山茶油,看到它,彷佛有一种亲近感。

明年,我要把年假休在茶籽采摘的时节。

(三)丢失的戒指

去年初夏,爸爸带着侄子来岳阳给我老公过生日。按理说长辈很少有不辞辛苦、不顾舟车劳顿给儿女们过生日的,但是爸爸的观念不一样。他说:“越走动,越亲近。”

那天我们在东茅岭步行街给侄子买完鞋子后,我突然瞥见了康星百货一楼的吉盟珠宝店,心里想着,看我们老妈:耳环、项链、戒指、镯子……浑身珠光宝气的,再看看老爸,手和脖子上,光秃秃的,啥也没有,只有裤子上挂着一个老年机。我寻思着,一定要给老爸买一件金器,于是,就挽着他的手往里面走。

“爸爸,我给你买一个戒指吧!”边拉着他,边和他说。

“不要,老了还戴什么戒指。”硬是不进去,站在外面不肯动。

“老了怎么了,老了也可以戴。”我放开了他的手,带着我侄子走到柜台前看了一阵,最后把眼睛定格在一款男式戒指前。“就这个了。”它不大不小,图案也很雅致,老爸肯定也不喜欢“暴发户”(极其粗大的)的款式。我看着爸爸,请他进来试戴,看大小是否合适。

“我不要。”老爸依然不肯进来。

我有招。直接让营业员开好票,我买好单。这下,总逃不掉了吧!哈哈……我不禁暗自窃笑起来。

我跑出去,告诉爸爸,这个戒指我们买好了,已经付钱了哦。老爸只好进来了,带着一脸的无奈。边试戴,边向柜台营业员打听戒指的价格。听到价格后,他连忙向营业员摆摆手说:“这个戒指我不要了,美女,退掉。”

大小刚好。听到戒指的主人说要退单,营业员立刻紧张地盯着我看。我朝她挤了个眼睛,示意她:不退。

“没事的,这是我特意给您买的,就放心吧!”真是哭笑不得啊。

“ 太贵了,这要花掉你一个多月的工资呢!你教书又没什么钱。”爸爸惊叹地说。

“我一直想给您买一个戒指的。”谢过营业员,我赶紧拉着一大一小出了门。

爸爸回到家后,妈妈告诉我:“你爸把你买的这个戒指当个宝一样,每天都戴着,砍个柴、割个草都戴,还不晓得哪天会掉了去不。”我忍不住笑:“妈妈你个乌鸦嘴,不会的,缠了钓鱼丝的,很紧的类。”

暑假,由于工作调动的原因,我很早就开始上班了,也没有时间回去看望爸妈二老,只能隔三差五地打电话,诉诉思念之情。

八月的某天傍晚,妈妈给我打电话,火急火燎地:“满伢子,你买给你爸的那个戒指,真的掉了。”并告诉我可能是在送鱼草去鱼塘的路上掉的,这会儿老爸正在打手电筒找呢。老爸没带手机出门,我要妈妈告诉爸爸,戒指别找了,快回家吃饭。

知道他们会继续找戒指,第二天中午,我和他们通了电话。果然,爸爸接到电话就沮丧地说:“昨天下午还在的,今早去路上重新找了一遍,还是没看到,中午我去池塘边上摸了一遍,也冒摸到。”“找不到了的,别找了。”我安慰爸爸。妈妈在一边,抢过手机,和我说:“你爸爸是个粗人,等我去池塘边摸一下落,说不定找得到……”

我有些悔恨。不该买这个戒指的,害他们找得这么艰辛。

妈妈真的又去找了。八月的天,酷暑难耐,她一个人跑到后面的池塘里,要是中暑了怎么办,要是栽倒在池塘里了,怎么办!

妈妈来电说:“还是没找到,可能被踩到池塘的哪个足迹眼里去了……”。她已经在水里泡了一个中午。我请求妈妈,求他们立刻停止找戒指的行动。

可是他们依然不死心,连着又找了几天的戒指,山林间,来来回回低头“扫地雷”,鱼塘里,一遍一遍“大海捞针”……直到戒指“幸存”的机会越来越渺茫才肯罢手。

爸妈俩个找戒指,找得我心都碎了。在我眼里,它只是一枚普通的戒指啊。丢了,我们可以重新买一个,买一个更漂亮的。可是,那几天,他们像丢了魂一样……

我会再给爸爸买一枚不易丢失、能够稳稳当当戴着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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