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坪上村传》(连载七)彭东明著
2021-01-11 13:22:46          来源:平江县融媒体中心 | 编辑:尹伊铭 | 作者:彭东明          浏览量:20033

他回到故乡,花了三年时光,将一栋始建于清乾隆年间,已经破败不堪的祖屋修缮成一座书院。他生怕故乡的风情流失在岁月的长河里,又花了五年时光,写了《坪上村传》,作为永久的传承与忆念。

 该作于2018年在《十月》杂志发表,之后又数易其稿,已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 编者按


                   生布袋(下)

 表姐打工的地方是一家生产电瓶的工厂,处在深圳的城边上。

 当表姐领着她走进经理的办公室时,那个胖子经理上下打量荷香一番,半天才说:“你多大了?”

 荷香怯怯地埋着头说:“十六。”

 经理说:“你能吃得消吗?我们这可是在流水线上作业,劳动强度很大。”

 荷香说:“我能吃苦,从小就帮我妈干活儿,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干过。我这才从农村搞双抢过来呢!”

 表姐在一旁帮腔:“她从小就吃苦耐劳,打猪草、砍柴火。”

 胖子经理注视了她片刻,似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留下来先试试!”

 荷香就这样留下了。

 第二天,荷香穿上工作服,到车间里跟班学习。这是一个有着一万多平米的阔大车间,里边有四条流水线在同时作业。荷香被师傅领到工作台前,她的工作任务是将一块十来斤重的电瓶集成板从流水作业线上拿下来,将集成板在工作平台上横着整理一下,竖着整理一下,然后插入一块隔板。

 流水线启动了。师傅说:“你看好了,我先操作给你看。这个不难,你一看就会。”师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她身材高大,是从四川农村来的。

 师傅从流水线上将十斤重的集成板搬下来,“嘭嘭”两声响,极端麻利地将集成板在工作平台上横竖整理得一扎齐,然后插入一块隔板,交给下一站,这道工序就算是完成了。

 师傅说:“动作要麻利,这个过程只有三秒钟时间给你。”

 师傅利索地操作了几遍之后,便说:“你看清楚了吗?”

 荷香说:“看清了。”

 师傅说:“你来试试。”

 荷香站到了工作平台前,双手从流水线上接过集成板,“嘭嘭”在平台上横竖整理了两下,紧接着插入隔板……

 这个过程用了五秒,流水线上的下一块集成板早就过去了。

 师傅说:“你的脚要一字排开,站成‘八’字式的排门桩,这才使得上劲,双手握着集成板横整、竖整这两下,一要有力,才能整得齐扎,二要连贯,时间才能跟得上,流水线不等人。”

 师傅又示范整理了几次,又叫荷香上,荷香按照师傅的指点,抓住要领,基本上也就跟上节奏了。

 师傅说:“不错,你真聪明。就这样干吧,干得几天下来就熟练了。”

 荷香说:“师傅,我好像感觉到忙得喘不过气来。”

 师傅说:“熟能生巧,等到你成了熟练工,就不会喘不过气来了。”

 师傅又望着她操作了几遍,又指点了一番,然后荷香就开始独立工作。

 从早上八点工作到十点,休息十五分钟,喝水,上厕所,又接着工作到中午十二点,休息一小时,吃饭、上厕所,还可以坐在车间的长椅上打盹,下午一点又开始干,干到三点休息十五分钟,上厕所、喝水,接着就一口气干到五点半钟下班。这第一天八小时干过来,荷香直感到两眼发花,似乎连走到食堂去打饭吃的气力都没有了。

 草草吃了一点饭,荷香便回到宿舍,一头倒在床铺上,她连澡都没有洗,她似乎感到再也动弹不了了。

 睡得迷迷糊糊中,大表姐把她推醒了:“这才七点多钟,你怎么就睡了呢?”

 荷香睁开眼睛望着大表姐,便问:“表姐你是怎么干过来的,这比在家搞双抢还累呀!在稻田里干活儿,累了还可以直起腰喘一阵气,可这流水线上,连个喘气的机会都没有。我这一天干下来,累得浑身上下的骨头好像都要散架了,我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

 表姐说:“那你就不洗了,明天早晨再洗。”

 荷香问表姐:“你刚来时,有没有感到累?”

 表姐说:“我刚来时也是一样,慢慢干习惯了,会好一些。”

 荷香睡了一晚过去,感到浑身上下都痛。吃过早饭又走上那个工作台时,她似乎感觉比昨天更费劲了。但她还是咬紧牙干着,她想,表姐能干的,她也能干。她深信,挺过一段时间,习惯了就好了。


 咬着牙,一天又一天挺着,荷香感到,每一天挺下来,她都累到了极点,她浑身都像要散架,她回到寝室往床上一倒,便再也起不来……十多天后,荷香的例假来了,她跑去向师傅请假,她说她的例假来了,要休息。

 师傅说:“在这里,例假是没有休息的。”

 荷香说:“可是,我的两只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两眼发花,浑身上下一点气力都没有。”

 师傅叹了一口气,用手摸了摸荷香那苍白的脸:“你太小了,才十六岁,身微力小,吃不消这一脚活呀!”

 师傅那粗糙的手在她的额头上摸过时,荷香顿时感受到了一种久违了的母爱,她再也忍不住,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师傅替她擦着脸上的泪水,叹了一口气:“你还太小了,莫在这里作这份孽了,还是回去好好念书吧!”

 荷香说:“我要挣钱。”

 师傅说:“可是,你吃不消这一脚活儿呀!”

 荷香说:“师傅你将星期天给我调整一下,我只要将这几天挺过去了就好了。”

 师傅说:“这里没有星期天,每月只有两天休息,要等到端午、中秋、春节才集中放一段时间假。”

 荷香说:“可是,我这事来了怎么办呢?”

 师傅说:“你多垫两条卫生巾,没有别的办法,都是这样处理的……”

 荷香再也不说什么。

 这一天,荷香拖着沉重的双脚回到寝室里,一头倒在床上,她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哭着哭着,过度劳累的荷香便睡着了。第二天醒过来,脸色苍白的荷香又咬着牙走上了工作台。

 一个月挺过去了,荷香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挺过来的。自从走进这片工厂,荷香便再也没有走出去一步,每天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上那个工作平台,每天又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寝室里,一头扎进床铺,埋头便睡,她有时似乎感觉到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她甚至连思维都没有了,她像一个齿轮一样,一步步走上工作台,在那里转动,每三秒钟转一次,从早转到晚,又一步步走回寝室,每一步似乎都有可能倒下去,然而她却没有倒下……

 一个月之后,表姐问她:“你现在习惯一些了么?”

 荷香说;“我只怕习惯不了。我每一天似乎都要倒下,我有时睡在床上好像感觉到就要死了一样。”说着,荷香的眼泪不知不觉又流出来了。

 表姐说:“你还小。我比你大两岁,霸点蛮,咬紧牙,还能挺过去。”

 荷香说:“我只怕挺不下去了。”

 表姐说:“你还是回家算了,你看你的脸色好白。”

 荷香说:“可是,我要为家里挣钱。我这已经来了,路上车费都不容易……要不,我们再到外面去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一个轻松一点的活儿干。”

 表姐说:“我有一个同学,她在深圳一家台湾老板开的大酒店里端盘子洗碗,每月的工资也是三百元,比我们干这个活儿轻松一些。我要她帮我们联系,如果要人,我们就一块去。”

 荷香说:“如果能在那里找到事做,我能坚持下去。”

 于是,表姐便和她的同学密切联系着,她们在一天天盼望着。

 两个月后,那边终于来消息了,但却只要一个洗碗工。表姐说:“荷香还是你先去,我比你大两岁,力气比你大,我暂时在这里干着。”

 荷香却不肯,她说:“你也跟我一样吃不消,一天不得一天过。你的同学在那边,还是你先去,你去了帮我找机会。”

 推来推去,最后表姐拗不过荷香,便先去了。

 又是一个月过去,那边酒店里终于有了洗碗工的缺出来,于是表姐便赶忙将荷香叫去了。

 当荷香用那个生布袋装着衣衫走出这个厂子时,她似乎有一种逃离的感觉,走出厂门,她抬起头,仰望着高远的蓝天,她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这半年多以来,自从走进这个厂门的那一天起,她似乎就没有轻松地嘘过一口气。

 从郊区走进深圳闹市中这家富丽堂皇的五星级大酒店,荷香感到目瞪口呆。


 表姐告诉她:“这里每天是上午八点开始洗菜,布置桌子,接着可以休息一阵,等到中餐客人来了才泡茶、端菜,然后收拾桌子、洗碗,接着又是洗菜、布置桌子,等到晚餐客人来了又是泡茶、端菜,再收拾桌子、洗碗,一般要忙到晚上九点多钟才能忙完。虽然这从早上忙到晚上有十多个小时,但还是没有像在工厂里上流水线那么累。”

 荷香说:“表姐你放心,这个活儿我一定能够干好。”

 表姐说:“又勤快、又细心的荷香,洗菜、洗碗、布置桌子,肯定比别人干得更好。”

 荷香便笑了。

 表姐带着她去见总经理。总经理在一一看过荷香的初中毕业证和其他各样唱歌跳舞的获奖证书之后,便收下她了。

 总经理说:“你会唱歌跳舞,还会搞节目主持,这很好,我的酒店里就缺这方面的人。以后,我们酒店搞联欢,你可是要出节目的呀!”

 荷香点了点头。

 然后,餐厅经理便将她领进了厨房。从那一天起,荷香便换上了餐厅洁白的工作服,在那里擦地、抹桌、洗碗,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十多个小时以外,荷香偶尔也换上那件水红的衬衫和白色的裙子,和表姐一道到街上去逛。

 荷香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和工作。她对表姐说,她一定能干好这份工作,她一定会好好珍惜。

 不知不觉一个月就过去了,荷香那苍白的脸上又有了少女的红润,她在走路时,不知不觉还会哼几句歌。那一天,她甚至迫不及待地到书店去买了一套成人高考的复习资料。她已经想好了,一边打工,一边自学,力争三年拿到专科文凭,然后再学三年拿到本科文凭。那一夜,躺在宿舍的床上,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仰望着窗外的星空,触摸着那一套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书籍,她的心里又充满了无限的希冀。她的心,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家乡,那片苦楝树下边宁静的校园。

 荷香的日子过得很安静,每一天的清晨,她跑步到公园里去看书学习,然后一边哼着歌,怀着极好的心情到厨房里去做事。一天的工作完成之后,她便回来洗一个澡,这似乎便洗掉了一天的劳累,然后缩进自己的床铺里,将蚊帐放下,将床头上那一盏小台灯打亮,沉浸在自己的书本中。偶尔室友们在一边调笑、聊天,但这似乎一点也不妨碍她的学习。

 有时,表姐或者室友硬拉她去逛街、看电影,她顶多一个月也就去一次两次。后来,大家也就不常来邀她了,都知道她搞学习要紧。

 不知不觉,日子便到了年底。那一天午后,荷香正在洗那堆积如山的碗碟时,餐厅经理过来通知她,说总经理要她去。

 她怯生生地走进了总经理的办公室。

 总经理告诉她,快过圣诞节了,老板想要搞一个圣诞晚会,将他旗下几家企业的员工都凑到一起热闹热闹。总经理还告诉她,老板是从台湾来的,他在深圳投资了酒店、鞋厂、童具厂等企业,有千多名员工。酒店这一块要出几个节目,就由荷香来具体组织。

 荷香说:“总经理,这个我干不了。”

 总经理说:“你不是在学校读书就是文艺尖子么,你还在县里得过那么多奖。”

 荷香说:“那是在农村学校,这是在深圳,不一样,我怕。”

 总经理说:“企业里边搞个联欢,就是闹着好玩,没有什么好怕的,你这些天就不用再到厨房洗碗了。”

 于是,荷香便到各个部门去问,看大家有没有现成的拿手好戏。毕竟是有着两百员工的大酒店,有会唱歌、跳舞的,会拉琴吹箫吹唢呐的,还有会打渔鼓、会耍杂技、会讲双簧的……随便一凑合便有了十几个节目。

 后来荷香便拿着这些节目到总部去送审,最终确定下来,酒店这边上一个群舞、一个双簧、一个唢呐独奏、一个洞庭渔鼓,还有一个便是荷香的独唱,湖南民歌《浏阳河》。最后这些节目到总部去合台联排时,荷香又被吸收成为整台晚会的主持人之一。

 圣诞之夜,这一台晚会取得了空前的成功。荷香又是群舞的领舞,又是独唱民歌,又是节目主持人之一,风头出尽。来到深圳这家大酒店这几个月,阳光雨露滋润着她长高了,长丰满了,长得白里透红,更加水灵了……演出结束时,大表姐禁不住上台给她送了一束花,将她紧紧地拥抱着,她激动得热泪盈眶地说:“整台晚会,就数我们荷香最漂亮、最光鲜、最迷人,你不光是舞跳得好,歌也唱得好,节目主持也灵泛。”


 荷香说:“表姐你别安慰我。”

 表姐说:“我不是安慰你,你真的是好棒。”

 表姐还在抱着荷香激动时,总经理过来了,他说:“荷香你太棒了,你为我们酒店争了光,老板对你很欣赏,他还要请你吃宵夜。”

 表姐说:“你看,我说得不错吧,就连老板都欣赏你了,快去吧!”

 荷香便随着总经理去了。

 台湾老板在酒店里请了三大桌宵夜,将各公司的负责人、晚会上的主持人还有几个主角都请到一块来吃宵夜。看得出来,老板的兴致极高。

 总经理将荷香送到老板的面前,介绍说:“这便是唱湖南民歌《浏阳河》的荷香。”

 老板连声说:“你唱得好,唱得好,唱出了湖南人的味道。”他忙一把紧紧握住荷香的手。

 总经理又向荷香介绍说:“这便是我们的老板,集团公司的董事长陈若水先生。”

 “老板好!”荷香的声音小得像苍蝇的声音一样。不知怎么的,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总经理对她说:“你莫紧张,我们老板和蔼可亲,你就坐在他身边,陪他喝杯酒。”

 荷香说:“我不会喝酒。”

 老板笑着说:“不会喝酒就喝茶嘛!”

 总经理说:“你不会喝酒就唱歌,别人喝一杯酒,你唱一首歌。”

 老板说:“这行么?”

 荷香说:“要得,你们喝一杯酒,我唱一首歌。”

 老板说:“你的歌唱得很有韵味,舞也跳得好,节目也主持得好,你以前受过专业训练么?”

 荷香说:“我没受过训练,只是喜欢,在读中学时,参加了学校的文艺宣传队。”

 “你多大了?”

 “十七岁了。”

 “还这么小,为什么不上学了呢?”

 荷香低下了头,不知怎么回答老板才好。

 老板又问:“你是没考上高中,还是厌学?”

 荷香说:“我本来考上了高中,但家庭生活太困难,我爸送不起。”

 老板叹了一口气:“这太可惜了!”

 后来,老板便将杯子举起来,大家也都站了起来,老板讲了一通祝福大家的话之后,便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接着大家便都鼓掌,欢迎荷香唱歌。

 荷香站起来,唱了一首邓丽君的《甜蜜蜜》。唱完之后,大家又是一阵掌声。

 后来,他们又一齐举杯,荷香便又唱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在水一方》……

 总经理悄悄告诉荷香,要她专唱邓丽君的歌,因为老板最喜欢听的就是邓丽君的歌。

 他们一轮又一轮喝着,荷香便一支又一支歌唱着。这一场宵夜,一直吃到凌晨两三点才一个个东倒西歪地散去。

 圣诞节过后的第二天,总经理领着荷香到老板的办公室去了。总经理对荷香说,老板很喜欢你,可能是要调你去干更好、收入更高的工作。

 荷香忐忑不安地随着总经理来到了公司总部。

 总经理将荷香送到老板的面前。他便小心翼翼地关门退出去了。

 荷香坐在老板前面,莫名地感到一阵内心的恐慌,心在“怦怦”直跳,她不敢看老板,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老板和悦地说:“荷香,我今天特地找你来,是想和你谈一谈,你能歌善舞,学习成绩又好,你不应该这么早就出来打工,你应该回去继续读书。”

 荷香没有想到老板找她来是谈这个问题,她还以为像总经理猜测的那样,老板要提拔她去干更好收入更多的工作。她抬起头,望了望老板,正好她的目光触到了老板的目光,她感到那目光是那么慈祥。她轻轻地说:“老板,我家里太穷,上不起学。”

 老板说:“我这里给你一万块钱,你先回去上高中,用完了我再给你寄,我一直资助你读到大学毕业,学费和生活费我都包。”他说着,便从桌子上拿起那封好了的一万元钱,递到荷香的手上。


 荷香却一个劲地推辞着:“不,老板……这不行……我不能要。”

 老板说:“你接着吧,不要推辞了。凡是生活困难、学习成绩好的孩子,我过去已经扶持很多个了。”

 荷香说:“老板,我家父母的身体都不好,父亲曾经做过结扎手术,落下了病根,干不得重活儿。母亲生孩子生得太多,原来在月子里没注意保养,经常下冷水,所以,现在六月天都怕冷。我的下边,还有四个妹妹一个弟弟。我爸的想法是要让每一个孩子都读完初中,不能让他们成为光眼瞎子。所以,我不能再去读书了,我要挣钱帮着我爸养家糊口,挣钱让弟弟妹妹都能读上初中……再说,我现在在您这里上班,与以前在工厂的流水线上作业,就像是在享福一样。我一边上班一边学习,我将自考的复习资料全都买回来了,我白天上班,早晨和晚上学习,我的想法是三年争取拿到专科文凭,再拼三年,争取拿到本科文凭……”

 听荷香讲完,老板连连点头:“好,你是一个有志气、有抱负的青年。”

 “老板,我谢谢您的大恩大德,我大妹妹明年夏天就初中毕业了,我求您在这里给她安排个事做,这便是对我家最大的恩赐。”

 “好,这个没问题。”

 “老板,我家永远都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你不要这么说,你是一个优秀的女孩,我们公司能有你这样的员工,我真的感到欣慰。”

 荷香从老板的办公室告辞出来了,不知怎么的,她一出门便抑制不住热泪盈眶。

 三天后,荷香离开了酒店的餐饮部,她被调到总部,到老板的身边做文秘工作。

 每天老板上班之前,她便将老板的办公室收拾打扫干净,将茶泡好,将老板每天要阅读的报刊、文件、资料清理摆放好。老板来了之后,她便在外间守候,有什么人来了,她进去报告,老板说见,她便领进去见。老板说不见,她便委婉地将客人打发走。不管是什么人来了,她总是轻言细语,笑脸相迎,笑脸相送。

 老板有时需要某一方面的资料,荷香便千方百计到市里的图书馆、到相关联的单位部门、到报纸杂志上去寻找,尽量准确、系统、全面地将他所需要的资料收集拢来,整理成册,再送到他的手上。

 老板偶尔出差,她大到文件资料,小到衣物、药物、茶叶,甚至剃须刀都要一一给他清理准备齐全。荷香的心很细,细到了老板的茶杯里需要泡多少片茶叶她都心中有数。

 老板的生活很有规律,他早睡早起,不打牌,不唱歌跳舞,工作之余便是读书看报,他唯一的业余爱好是每天游一个小时泳。荷香总在心里感叹,怪不得老板能成就这么大一份家业,这与他刻苦学习、严格要求是分不开的。

 老板这种学习精神,极大地鼓舞了荷香,驱使着她更严格地要求自己,更刻苦地进行自考学习,她甚至有点像打仗一样,一门功课又一门功课攻克着。一年下来,她如期完成了六门功课的考试,且全都拿了优秀的成绩。

 原定三年拿到专科文凭,但荷香通过顽强拼搏,不到两年的时间就拿到了那一张梦寐以求的文凭。这一天,她含着热泪,给父母亲写了一封信,她告诉他们,她的学业并没有耽误,她已经拿到了大学专科文凭。

 就在荷香在老板的身边宁静地工作、学习的时光里,有一天却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情,让荷香下定了决心,她要离开这里。

 那一天的下午,老板提着包匆匆走了,说是要去见一位市里的领导。荷香照例守在老板的办公室外间,接待来访的人。守到下班时,老板还没回来,荷香便去打扫老板的办公室,她每天下班后都要将老板的办公室收拾干净。

 就在打扫卫生的时候,荷香突然发现老板办公室里的保险柜敞开着。荷香一下子傻眼了,她的心禁不住“怦怦”直跳。她不敢去看这保险柜里究竟有什么金银财宝,她就那样呆呆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守候着。她想,她只能守候在这里,等老板回来,不然,这保险柜里一旦丢失了什么,她便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她就那样守着,一直守到第二天上班时,老板才到办公室来。

 荷香说:“老板,您的保险柜昨天没有关上,您看看里边少什么东西没有。”荷香并没有说她在这里寸步不离地守了一个通宵。

 老板看了看柜子里的东西,说:“没有少什么,是我昨天走得匆忙,忘记关了。”

 荷香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荷香便向老板正式交了辞呈,她要求还是回酒店的厨房去洗碗。

 老板似乎有点惊讶地望着她:“你为什么要回酒店去洗碗呢?”

 荷香说:“老板,在您身边工作,责任太重,我吃不消,我真的担心哪一天会误您的大事。”荷香还是没有说出她在这保险柜旁守了一个通宵。现在回想起那一幕,她的心还“怦怦”直跳,万一那保险柜里少了点什么,她怎么脱得了身。

 老板注视了荷香半天:“荷香,你在我这里工作得很好,你很细心,责任心和工作能力都很强,我对你很信任。”

 荷香说:“老板,谢谢您对我的关心和信任,可我还是想离开您这里。”

 老板说:“那是为什么呢?”

 荷香沉默了半天,终于说:“前天您这保险柜忘记了关,我在这里守了一个通宵,我不敢走开,我一走,万一里边少了什么东西,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说着,荷香的眼泪便哗哗地流了出来。

 老板“噢”了一声:“真是让你受委屈了,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荷香,你还是留在我这里工作吧,我都离不开你在左右了。”

 荷香便留下来了。

 在荷香满十八岁的那一天,下班的时候,老板对荷香说:“荷香你慢点走,我想跟你谈谈。”

 荷香发现老板的表情今天有点异样。

 老板说:“荷香你坐下。”

 荷香在沙发上坐下了,老板走过来,跟她一块坐在了沙发上。

 老板说:“荷香,有句话,我在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今天,我想要告诉你……”老板的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

 荷香抬眼看了一眼老板,发现他的目光是那么炽热,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自然,“老板,有什么话您就只管吩咐吧,荷香在听着。”

 老板说:“荷香,是这样的,我的太太在三年前就去世了。三年来,我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伴儿。自从你来到我的身边工作,我便感到我的生活离不开你了。你对我的工作也好,生活也好,都照顾得无微不至,你温柔、善良、勤劳、朴实,又心性高强、刻苦进取,我需要你这样的女孩来扶持我,你愿意嫁给我么?”

 荷香似乎倒抽了一口凉气,她说不出话来,感觉一股热血直往脑门上涌。

 老板接着说:“我今年五十六岁了,比你大了三十八岁。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都比你的年龄大。我们的年龄悬殊确实是大了一点。荷香,如果你不愿意,这也不要紧,你仍然是我的得力助手。”

 荷香抬起头,静静地望着老板。而老板的目光,却在有意躲避着她。荷香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说:“我愿意……”

 她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荷香感觉到,他的胸膛是那么宽阔,那么坚实,如同一座伟岸的山。

 第二年,荷香便给台湾老板生下了一个滚壮的伢崽,两年后,她又给他生下了一个滚壮的伢崽……

 关于荷香和台湾老板,坪上村有多种说法,一种说法是明媒正娶,台湾老板的原配患癌症死了,老板看上了聪明贤惠、温柔善良的荷香,便娶了荷香。

 第二种说法,荷香是给台湾老板做二房,台湾老板的原配还健在,她从不到大陆来,台湾老板在大陆的时间多,生活起居需要有个细心的人照顾,他便纳荷香做了二房。

 还有一种说法,荷香是被台湾老板包养了。台湾老板包养了好多个女孩,荷香只是其中一个。台湾老板给她买了房,买了车,钱打到她的卡上尽她花,只是十天半月来睡一回。而荷香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正值青春年少,总不能多半日子守空房,台湾老板来时,她就服侍台湾老板,台湾老板不来时,她还养了一个小白脸陪着,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花台湾老板的钱……

 不管人家怎么议论,长贵懒得去给乡亲们做解释。在长贵看来,二奶也好,后妈也好,包养也好,都差不多。反正,长贵没有给大闺女荷香在坪上办嫁女酒。


责编:尹伊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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