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故乡，花了三年时光，将一栋始建于清乾隆年间，已经破败不堪的祖屋修缮成一座书院。他生怕故乡的风情流失在岁月的长河里，又花了五年时光，写了《坪上村传》，作为永久的传承与忆念。

该作于2018年在《十月》杂志发表，之后又数易其稿，已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 编者按

绣  绷

梅香是长贵的三姑娘。

梅香自小便跟着娘学绣花，学到十多岁时，心灵手巧的梅香，便将所有的绣活儿都学会了，她绣出来的鸳鸯戏水，比她娘绣的还要活泛。

梅香初中毕业后到深圳去打工时，娘说，梅香你将那个绣绷带着，没事时就练练手，莫让这活儿丢了。你们姊妹五个，就你学会了。

梅香便将那个绣绷，还有顶针和绣针全都带在了包里。

可是，这绣绷带在身上十几年，她却从未绣过一朵花。如今，她便将这一直舍不得丢掉的绣绷送进老屋里来了。

梅香到深圳来时，荷香已经是老板娘了。梅香说：“大姐你是老板娘，总不至于又把我安排到厨房去洗碗吧。”

荷香对梅香说：“你要从那里干起，你把碗洗好了，才有可能去干好别的事情。如果你连碗都洗不好，你还能干别的什么呢？”

于是，梅香便极不情愿地到餐厅去了。

梅香每天都化着浓妆下厨房，洗碗没个洗碗的样，擦地没有擦地的样，餐厅经理碍着荷香的面子，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懒人自有懒福，梅香虽然不喜欢洗碗擦地，却能喝酒，而且还有着惊人的酒量。

有一回，税务局的一帮客人喝酒喝到兴头上，要求餐厅漂亮的领班去敬一杯。领班本来平时也是能应付几杯的，但这一回，她每人敬一杯，打一遍通关下来，客人却缠着她还要敬一轮，这时领班便招架不住了。

在端菜的梅香忙将领班拉到一边悄悄地说：“你如果不行了，让我上。”

“你能行么？”

“我能，初中毕业的时候，那一夜我喝了两斤谷酒都没事。”

“那行。”于是领班便拉着梅香向大家介绍说，“我不行了，下面我让我这位年轻美貌的妹妹来敬大家一杯。”

有人说：“一杯少了，要敬就敬三杯。”

梅香说：“好，三杯就三杯，小妹我今天舍命陪君子了。”

于是，梅香便端起杯子一杯一杯地敬，每人面前敬过一杯，也不停下来吃口菜，接着又敬第二杯，一圈打下来，又敬第三杯，她将这茅台酒像喝白开水一样往嘴里倒。

三圈酒下来，他们便一个个东倒西歪，有的甚至溜到桌子底下去了。梅香却是一点事都没有，转身又忙着端菜去了。

于是，就从那一天起，梅香的名声出来了，都知道梅香能喝酒。此后，凡是有客人吵着要领班过去敬酒，领班便将梅香带上，领班喝一小杯，梅香呢，要敬几杯便敬几杯。再后来，餐饮部便不安排梅香洗碗了，专门安排她陪酒。有两家酒厂驻扎在酒店的代理商，甚至还从他们的销售额中提成给梅香，这样，梅香敬酒的劲头就更大了。客人一来，她便赶忙介绍这两款酒。客人一开喝，她便主动端着杯子上去敬，客人说喝多少，她喝多少。有时客人招架不住了，她还要霸蛮再敬一轮。

自从梅香到来，税务局的客人便来得更勤了。这个税务分局，是分管她们这家大酒店的。往常，一个月也就来个一回两回，但自从那回梅香和他们喝过那一场酒之后，税务分局那位姓丁的局长，带着他的一帮朋友，隔三岔五便来了。每次一进门便直呼，把梅香叫过来陪酒。

丁局长不但要梅香敬酒，而且一到高兴处还要和她喝交杯酒。喝到醉眼蒙眬的时候，便有点动手动脚，一会儿在梅香的屁股上捏捏，一会儿在梅香的奶子上摸摸。梅香便在他那乱动的手上拍打一下，娇嗔地骂道：“莫讨嫌啰……”

但那只手却并不就此听话，一会儿又摸上来了，梅香便又拍打一下……

原来的税务局，总是这里那里老挑刺，什么事都不好说。自从梅香来了之后，什么事情都好说了。大家心里都知道，丁局长这是冲着梅香的面子来的，不然他才没有什么客气可讲。

大姐荷香隔三岔五和梅香见面，发现她总是一身的酒气，便问：“你在餐饮部洗碗就洗碗，怎么老喝那么多酒呢？”

梅香说：“客人要陪酒，他们就叫我去喝。再说，那些销酒的代理商，还给我提成。”

“你不要再喝了，好好洗碗，没事时搞搞学习，争取两年拿到自考的专科文凭。”

“我没有心思学了，也学不进了。”

“学不学随你自己，但酒是不能再喝了，你会把身体喝坏的。”

“可是我喜欢喝酒。我从来没有喝醉过，我不会喝坏身子。”

“不行。要不你就不要再待在餐饮部了，你换个地方去做事。”

“不，我现在喜欢待在餐饮部，姐你不要给我换地方了。”

梅香哪里都不去，她坚持要待在餐饮部，荷香拿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就这样，梅香每天的工作便几乎是喝酒，不但餐厅给她一份工资，销酒的代理商还要给她一份提成。税务局几乎成了这里的常客，一来便总要喝掉三五瓶梅香推销的酒。

丁局长不但到梅香这酒店来喝，几乎是每天晚上还把梅香带到外边去吃宵夜。梅香跟丁局长出去时，总是将嘴唇涂得鲜红，把浑身的香水喷得很浓。吃宵夜吃到深更半夜后，丁局长用他的车送梅香回。再后来，梅香有时就不回寝室来睡了，直到第二天上午上班的时候才迟迟回来。

不知不觉里，梅香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身上的衣服、裙子、鞋子，全都换上了名牌。她戴上了带钻石的项链，她背上了几万元一个的包，她戴的表是瑞士的名表……

那一天，大姐荷香特地将梅香找去，她对梅香说：“我听到不少的风言风语了，你是不是跟税务局那个姓丁的局长搞到一团去了？”

梅香说：“我都已经怀上他的孩子了。”

荷香倒抽了一口凉气：“你怎么能怀上他的孩子呢？”

梅香说：“他说他老婆生的是一个女孩，他还想要一个男孩。”

“你跟他名不正、言不顺，你这孩子能生得下来吗？你得赶紧到医院去把孩子做掉。”

“我不去做掉。他说他日后会将老婆离掉，跟我结婚。”

“你这——”荷香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梅香说：“大姐，你莫生气了。他待我好，晓得疼人，他什么事情都依着我，他随便我花钱……我愿意嫁给他。”

“可是，你这样拆散别人的家庭如何要得呀？”

“离婚的事情到处都是，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荷香最后对她说：“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吧，我管不了你，你也不听我管。”

后来，梅香便干脆不到酒店这边来上班了，只是偶尔过来和姐妹们摸摸麻将。

后来，丁局长便给梅香买下了一套三室两厅带精装的房子。于是，梅香偶尔便将酒店里的姐妹们叫过去，一块搞饭吃、搓麻将。

再后来，梅香便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了，却是一个女孩。

丁局长请了一个保姆服侍坐月子的梅香，又请了一个月嫂专门照顾刚出生的婴儿。他自己隔三岔五过来看看。他对梅香说，他老婆死活不肯离婚，如果硬要离婚，她就要跳楼。因此，还得等待时日。不然，还怕闹出人命。

梅香便耐心地等待着。

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丁局长的婚始终没能离掉。这中间，梅香无数次地找他吵过、闹过、哭过，可丁局长总是哭丧着脸求她耐心等待。

三年后，丁局长终于向梅香摊牌了，他说他这婚确实是离不了，一离就会出人命，他老婆要喝农药。他对梅香说，要不你给我当二奶，要不我给你一笔钱。他要梅香另外再去找个人，莫再耽误了青春……

梅香收下那一笔钱，便将女儿送回了坪上，交给了长贵老两口，自己跑到云南去了。有人说她是只身跑到那里自己开了一家民宿客栈，也有人说她和一个做生意的老板一同到云南经营了几家民宿客栈。

至于绣花的事，梅香却早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作者：彭东明

责编：余毅

来源：坪上书院